王学质疑 清 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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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质疑 清 張烈
原序
自陽明王氏倡為異學以偽亂真援儒入墨天下学者翕然宗之於是荒經蔑古縱欲敗檢幾至不可收拾此蓋有氣數存乎其间非人力所能為也然當狂澜横溢時猶賴有覺世憂道之君子如羅整庵陳清瀾两先生先後繼起震聾发聩得以稍稍廓清顧猶有為調停兩可之說者叩之則曰學者尊所聞行所知遵朱而不闢王可也何用呶呶焉逞筆鋒舌劍效辨士之所為嗚呼是何言也夫欲入德者之必先屏絕淫聲美色也夫人而知之也既屏絕矣又必日親正人賢士受其箴规藥石磨礲攻錯日久而後底於成亦夫人而知之也今曰尊朱而不闢王是何異欲親正人賢士而復任淫聲美色之日濡染於耳目之前謂可以不拒者拒之也有是理乎嘗考朱子之學居敬以立其本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循循畏謹奉前聖之格言佩前賢之遺矩終身悚惕於视聽言動倫物政事之间若無一息可以便安者共為學固似乎拘苦然上之可以入聖次亦不失為贤人乃陽明獨敢詆之為支離影响別立致良知之说以為即心是理但求此心之速悟六經任我驅使不必循塗守轍而自合于道學者既喜其便捷而又可以任吾意之所欲為於是苟且儇薄之士憑陵睥睨得以恣行其胸臆詆呵聖賢而不顧滅裂綱維而不畏沿至百有餘年而士風不可复問矣岂當時士大夫盡以朱子之學為非而必欲变亂其成法哉其始不過存一調停兩可之見不能勇於決擇久知其不便於己卒至決然舍去縱恣自適其势不中立而又轉移之速如此甚可懼也吾烏知夫今之學者不又承其流而襲其弊也耶武承張先生品行卓然不隨流俗初出入於王學者有年既而翻然自悔洞徹底里著為質疑一書以問世蓋真能勇於決擇者余一再披閱不禁喟然歎曰何其憂道之深覺世之切也其大要以朱子之學绍述程張而遠宗孔孟王氏之學紹述象山而遠宗告子就兩家之言直指其牴牾舛錯之處其若何附會牽合而卒相矛盾率天下為佛老日趨於淪胥而不救者能一一窮其源而救其根蓋其心即罗陈两先生衛道之心而抉摘精微則又有前人所不及道者學者果能信其言而熟復玩味不啻暗室一炬中天白日任足所之而不迷於歧途曲徑夫岂譸張詭辨畔道離經之說所能惑溺其志也哉是書為當湖陸稼書先生所極赏久经敘訂刊行惜乎學者不得多見余故重付諸梓以廣其傳成先生嘉惠後學之志并以明余之非敢好辨云遂書以為序儀封張伯行書
陸序
余嘗聞高子景逸之言曰姚江天挺豪傑妙悟良知一洗支離其功甚偉豈可不謂孔子之學然而非孔子之教也今其弊昭昭矣始也埽見聞以明心耳究且任心而废學於是乎詩書禮樂輕而士鮮實悟始也埽善惡以空念耳究且任空而廢行於是乎名節忠義輕而士鮮實修斯言似乎深知陽明之病者然余不能無疑焉既曰非孔子之教又可謂孔子之學乎學與教有二道乎陽明之所謂良即無善無不善之謂也是佛老之糟粕也非孟子之良知也何妙悟之有支離之弊正由見聞未廣善惡未明耳埽见聞埽善恶以洗之支離愈甚矣功安在乎徒见其流之弊而未察其源之謬比之龍谿海門之徒抉陽明之波者雖若有间而聖人之道終未明也以高子之好學笃行充其力岂難登洙泗之堂入程朱之室然猶溺其餘習未能自脱莠之亂苗鄭之亂雅豈不甚哉康熙癸亥余在京師張武承先生示余王學質疑一卷其言良知之害至明至悉不特盡埽龍谿海門之毒而凡梁谿之所含糊未決者一旦如撥雲霧見白日蓋自羅整庵陳清瀾而後未有言之深切著明如斯者也近年惟吾浙呂子晚村大聲疾呼毅然以闢陽明為己任先生與之不謀而合如斯信乎德之不孤而道之不可終晦也矣抑愚又有懼焉當陽明之世其害未見故知之也甚难而其病未深救之也尚易至今日其害已見故知之也似易而其病既深救之也则難無論顯樹姚江之幟锐與吾角者未易勝也即聞吾言而唯唯歎息擊節不敢置一辞而遺毒之潜伏隱藏於肺腑者不知其几也蕩滌而消融之豈易也哉孟子曰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我未有艾而徒咎人之病非良醫也閱先生之書者其急讲蓄艾之術也哉康熙乙丑五月二十五日當湖陆陇其書於新乐道中
後序
余既序張武承先生王學質疑方謀付梓以公同好而先生已於乙丑十一月捐館舍矣因略述其生平附於書末使學者誦其書知其人盖非無所本而能為是書者先生諱烈其先浙江金華府東陽縣人嘉靖时先生之曾祖始自浙遷居大興康熙丙午先生以易中順天舉人庚戌登進士己未舉博學宏詞授翰林院编修充簒修明史官乙丑六月陞右春坊右贊善自為諸生以至立朝始終以清白自勵不屑世俗榮利純如也其學以程朱為宗深疾陽儒陰釋之徒以閑邪衞道為己任晚尤嗜小學近思錄故是书所發明皆從平生學問中流出非苟而已也先生又嘗論道學傳惟宋史宜有之周程紹先聖之遺緒朱子集諸儒之大成以道學立傳宜也餘则篤學如蔡西山父子高明如陸子静兄弟純粹有用如真西山僅可列之儒林元儒亦不立道學傳若有明一代纯正如曹月川薛文清不能過真許而光芒横肆如陽明者列之道學恐後世以史臣為無識其修明史分篡孝武两朝如劉健李東陽王守仁秦竑李成梁金鉉史可法諸傳皆先生手笔尝曰吾此數傳是非不爽铢兩其論孝宗謂明知阉宦之壞法而不能遠成陰勝之渐是知不至意不誠之故也其論李東陽謂李公文章之士與劉謝同朝則著侃直之風與芳瑾為伍盡露委蛇之態而聲華素著獎借後進故競為之掩飾謂東陽若去搢紳之祸不知所底此欺世之論也五年之中冤死者不可勝數搢紳之禍亦已至矣李公拱手而不敢異偶申救一二人遂詫以為善類賴之則張綵救吴廷舉劉宇救王时中亦得為保全善类耶又云楊文襄功名之士也以為將之智用之為相晚年欲以其術籠絡张桂而卒為所败齎恨以没智巧之不可恃如此議論皆卓然不可磨滅而此書则其綱領也隴其識
自序
良知不講久矣曷為碼不急之辯曰非敢然也學孔子者舍朱子莫由而王盡翻朱子与之為水火其說盛行於嘉隆天下講學者莫不以詆朱為能萬曆之世仙佛雜霸並行士子不複知有儒矣间有高明特立有志儒術者稍稍知朱子未可厚非而意所專主仍在王陸蓋習氣使然也本朝釐正文體朱註複興講者稱周程張朱而仍與王陸並列亦習氣未盡也相沿以為象山尊德性朱子道問學不知尊德性而不道问學究失其所為德性道問學而不尊德性则所謂問學者何為朱子果如是乎夫嗜欲機智之用其心记誦辭章之棼其習不知有學者無論矣幸知有學又為王陸所撮先入為主必有好高矜枝之心無復從容巽順之志其取朱子取其合於王陸者而已非朱子真面即非孔子真面也豈知朱子之言詳密的實中正無瑕若陽明则虛浮飄蕩假借可以禦人按實終非妥確望其藩蓠者皆欲揚眉努目自標宗旨亂儒術而壞人心莫此为甚此而不知辨明是终無以見孔子之道也夫善惡兩存者总成其為惡邪正並立者总成其為邪王霸雜用祗成其為霸儒佛合一祗成其為佛譬之白置黑内祗成其为黑也白不可復見矣毒置食中祗成其為毒也食不可入口矣愚成童時先人教以程朱之學信之頗篤弱冠始聞王氏之說翻然盡棄其學而學焉沈浸於宗門者十五六年及聞厚庵曹先生講宋儒之學鍾陵熊夫子督學畿内與相應和於时學者皆始留心傳註愚隨眾觀之追維先人之訓恍如隔世徐徐理之欣然不逆於心久久脱洗乃知王氏之全非蓋與聖門背道而馳也譬之言飛昇者立談之頃兩股風生皆虛誑耳若朱子之言如食可致飽衣可禦寒宫室之蔽風雨藥餌之療疾病皆實用也故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彼王氏者好高逞辯导後學以妄誕浮夸而道術為天下裂如之何其可並存而兩用也辄不自揣按傳習錄中條舉大要而詳繹之用存所疑以待正於君子数十百年之间此道須有焕然光昭之日王學未有不廢者黜眾說而定一尊風同俗美庶幾其可見焉若曰逞臆見毀前人故為不急之辯也烏乎敢康熙辛酉四月後學張烈識
傳
張烈字武承大興人性至孝事繼母委曲承順人无閒言生平潜心理學毅然以閑邪衞道为己任所著述皆有關人心世道之言康熙九年成進士授內閤中書十八年試博學鴻詞科遷翰林院編修轉春坊赞善修明史典訓及四書講義諸書恪勤厥職編輯精當年六十四卒祀鄉賢[大清一統志]
王學質疑附錄目
朱陸同異論
史法質疑
讀史質疑一
讀史質疑二
讀史質疑三
讀史質疑四
讀史質疑五
武承先生既沒之明年予既刊其王學質疑先生子升孫復寄朱陸同異論一篇史法質疑一篇讀史質疑五篇皆先生平日開示學者喫緊為人之言其间有為王學發者有不為王學發者然總之與王學相反者也予故并附於王學質疑之後俾學者知先生之學本領既正而所见高明篤實如此雖未睹其全書亦可慨然興起矣康熙丁卯孟冬隴其又識
朱陸同異論
朱陸同異非其互為異也乃陸之異於朱耳天下之道不容有二今觀孔子語其弟子博文約禮循循於矩度之内未嘗敢放言高論啟人以好異之端則後之學孔子者其必準諸此矣秦漢以来学者未覩其要惟朱子之書廣大精深無所不備而要歸於平淡切实雍容詳至不敢為新奇可喜之論其躬行也養於未發省於方動致謹於威儀言動之间以達於家國天下事物之变一一務得其理服官莅政莫不竭盡誠意致於君而利其民觀其自贊曰從容乎禮法之場優游乎仁義之府是予蓋有志焉而力莫能與也佩先聖之格言奉前烈之遺矩惟闇然而日修或庶幾乎斯語呜呼何其言之似孔子也下學上達高至於聖神無難而下不失为經明行修之士天下之欲學孔子者舍是无由矣此非欲私一朱子而道之在天下固如是而已矣使必舍是而求非無新奇徑捷之說使人易知而樂從而其失也猖狂自恣侮聖蔑經未再傳而已不勝其弊陸子是已夫陸子直指人心使人反而求之在己似矣然厭夫世儒之溺章句忘本心者而遂槩舉而屏除之孤守一心自以為足曰學者學此而已問者問此而已甚至以为六经皆我註腳嗚呼是何言也求之孔门未嘗有是說也孟子之言心將拯人於功利嗜欲之中而陸子之言心將置人於好古敏求之上故以子靜之高明已不免於自許太高自任太過有賬皇遽迫之病況其徒不及子靜之天資徒舉師说而張大之則浮游放蕩僅與末禅之无忌憚者同歸而已矣曾何益哉雖然宋元之世天下方尊尚朱子陸氏之學不行故其害末著而草廬吴氏尚以陸學不顯為憾及乎明之中叶陸學大行於天下矣何則明之陽明即宋之象山也陽明以前學者守朱學甚嚴言純師行純法賢者窮理居敬务惇於本實而庸常之流亦毋或自越於彝矩即閭巷父老往往誦習小學牲理綱目诸書當是時風俗最為淳質議論一於下紀綱修於上而天下号为治平則朱學之效也及陽明出而以致良知為說竊大學孟子之言以文其佛老之實於宋則取象山於明則取白沙藉其怸爽之氣詭幻之智俊偉之詞奮然而與朱子為難蓋世風漸下人將生心天下羣不逞之徒其不便於朱子之教而欲甘心於正人者往往有之矣特未敢有顯言叛之者自陽明操戈樹幟為天下禍首於是魁桀黠猾之士相助為波濤而庸愚下士盡從風而靡五經四書悉更面目綱常名教為之埽地矣故一傳而為王畿則直言二氏而不諱再傳而为李贽则盡詆古之聖贤明取夫姦雄淫暴者以為法雖其人已伏辜而天下相與扼腕而歎慕之當是時以姚江為聖人誦佛老者為名士掊擊朱子者為高賢訶詆傳註者為儁傑酗博狎謔者為風流事自號於天下曰我學禪者也學姚江者也既顯遁於朱教之外然後可以恣為濁邪而不愧蓋鄙俗之見不可以敵聖贤惟持高說以驾之則名教不足束我即無所不為而不失為高士陽明馳騁異論欲使人人為聖人而適以便天下之不肖及夫禮義之教澤已盡貪詐之習俗已成日囂競於功利嗜欲之內不惟朱子之說不足以入之即象山之本心陽明之良知亦視為浮塵土梗邈乎其不相屬矣高談妙悟果何益乎王弼何晏罪浮桀纣竊以為陽明之禍天下即懷山襄陵未足為喻陸氏之學不行於宋而行於明此其效然也然則朱陸之辨大是非大利害存焉又非獨同異而已也我朝黜浮屏異曩者譸張為幻之說學者絕不經於耳惜也士無深志不朱不陸而習為浮華無用之空言此其尚沿於明末之習不自覺知者也廣厲學宮振興絕學尊朱子為法俾一返於淳實士心其允正乎是所賴於维皇之作極矣
史法質疑
某鄙儒不知史法尝以愚見質之識者曰史以紀實也人而一事可傳则書其一事一言可傳则書其一言若名卿將相戡亂致治經纬謨猷必銓次而詳誌之俾後人有所考法此經世實用之書也宁樸勿巧宁實勿虛夫文以渾樸為近古巧妙為時調況於史乎曰否否史以簡為貴举要删繁安得事事而誌之乎不見人身之有脈絡畫家之有主峯乎愚曰旨哉斯言请因而推繹之身有五官四體而脈络具焉脈絡即在官體之中舍官體而存脈络脈絡果安在歟舉五官之一而闕其四舉四體之一而闕其三曰脈絡如是足矣是得為全人歟文之開閤照應宋以後始言之遂流為格套而不免於俗唐以前未嘗有是名要其比事屬辞水至而渠成乃所謂脈络也畫家求工於尺幅經營結構顧朌可觀相矜為能事如使作三邊圖某口某墩某寨某堡一一如其位置安敢以意匠而顛倒删削之作力州圖某省某府某州縣某衛所某城某驛欲具知其險易遠近脈絡所在缺一區則絕一脈矣又安敢略之然為此圖者可以備有志經世者之考求而無當於清齋之雅玩此石田思白所不肯为亦不能為而欲求有關於實用则固在此不在彼矣今之為史將為尺幅觀歟抑核實考信為後世經世務者法歟曰此臆說也於前史何據愚曰史遷之敘孔子也必曰襄公某年孔子若干歲昭公某年孔子若干歲定公哀公某年又若干歲適某國遇某人答何語不厭詳也若舉要求簡止當云孔子生知好學周流列國晚仕魯為司寇而已又如曹參敘次戰功甚詳若舉要則第载其清静畫一而已唐書如魏徵郭子儀裴度李德裕皆獨為一卷叙其生平厯履獻纳前後鱗次有年月可考而陸贽傳载奏議累累舊唐書一萬三千言新唐書亦萬言若厭多而削之諸大贤君子毋乃減色欤考古者止讀通鑑節要數行足矣何貴於全史而讀之曰子後學之寡陋者也史事所關甚重毋妄言即有所疑姑私誌之以待長者教愚曰謹受命遂書之
讀史質疑一
孝宗令主眾君子滿朝而災異迭見為陰勝之徵其故何也曰咎其在阉宦乎阉宦之禍極於王振汪直以孝宗君臣之賢改紀新政僅不至如振直而已至於怙寵作威剝民壞法錮習已成科道交章不能勝一蔣琮则時事可知矣在易三陰三陽謂之否夫三陽非不盛也惟其内小人而外君子则小人道長君子道消而势不可為國家所依毗者文武大臣今内之司禮操權重於部閣外之守備列銜先於公侯以至倉糧市舶貨利所在莫不以阉宦司之文武若贅疣然天下陰邪之毒已深入於膏肓而諸君子維持補救於肢體之外故弘治之時內小人外君子之時也賢君相方励精圖治而太子宮中八黨已伏莽於其侧一旦得志则毒發而不可制矣至劉瑾之世而後謂之陰勝陽微何見之晚也若天意則蚤已示之矣曰若是則阉宦之勢果不可制耶曰何為不可也人主操威福以馭天下意向所在人爭赴之孝宗有意罷中官而畏之太甚此知之不至意之不誠之患也天下是非不容並立真知其非則斷然去之真知其亂政則斷然誅之採臣民之公論修太祖之舊規擇其謹厚者置之左右斥其陰賊者终身不齒復埽除之役絕與政之門是在真知而獨斷之耳今明知阉宦之壞法也不曰業已處分矣則曰姑已之知其为恶臭而弗能遠知其為蛇蝎而不忍去徘徊顧慮之间吾計未決而小人之毒已發故知不至意不誠人之大患也
讀史質疑二
劉謝去長沙留愚論其臨事中变君子小人兩敗俱傷已獨不失其富贵可云善宦右長沙者必謂劉謝持之太激不如遵旨遣之南京此其说大誤也夫小人姑以一遣缓君子之攻而君子亦欲姑以一遣散小人之黨此自愚之策也使劉謝允發遣之議既而中止不遣何以處之遣且復召又何以處之至此時已受小人之餌爭之不可忍之不可求伸不能求屈不能進退無据究歸一去而狼狽则已甚矣何如堅持不下必欲誅之為光明正大也此時大勢已去請誅不免於禍請遣亦不免於禍何為不請誅而甘受小人之愚不勝牵制之辱不大可嗤耶劉謝識力苍老真可為萬世法若長沙者保身家享富貴以云善宦則神矣若大臣之這非愚所知也孔子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孟子曰异姓之卿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此大臣律令也舍孔孟之訓無乃為胡廣之中庸馮道之長樂歟曰否否李公將委曲以濟時也曰此又愚之所未解也昔狄梁公於武后可謂辱身矣然正言侃論於羣小无所讓調護太子武后為之感動卒能反周為唐李公能及其萬一否耶實录謂東陽若去搢紳之禍不知何所底止此又欺世之论也武宗之荒淫劉瑾之凶暴李公何能阻其分毫且此時搢紳之禍自尚書都御史以下罰米一千二千以至三百五百者數百人矣罄貸不充有至死不宥若運使楊奇鬻孫女不足株累親戚如御史彭程者矣科道查盤以參官多納賄重者為稱職否則必遭箠楚械繫史謂搢紳自相吞噬衣冠化為豺狼矣差官校察天下官罪郡縣馈贈少不如意輒怒詈無忌至遭捶撻矣御史邵清等杖二十四十無虚月矣有荷枷部院門前若御史刘寓生郎中劉繹者矣有奉差懼禍自縊於公署如給事中都夔都給事中許天錫者矣五年之中破家冤死者不可勝數搢紳之禍已不知斯底止矣李公拱手坐視而不敢異偶申救一二人遂詫以為善類賴之則張綵救吳廷舉劉宇救王時中亦得為保全善類耶至劉瑾欲逮劉健謝遷籍其家東陽徐為勸解乃止除名夫數十年寮友一言申救亦人情之常何容已且謂逮死籍家足為刘謝懼耶顧命大臣不能除君侧之惡理宜以身殉之若長孫無忌褚遂良之謫死乃其分也即東陽不在死於謹芳之手劉謝不怨也分之正也而謂免逮免籍為劉謝稱幸愈益昧於大臣之義矣且劉大夏不謫戍耶秦紘不籍家耶李公又何能一一救之曰否否李公與小人同事此李公所以為大也磨不磷涅不淄孔子所以為大也是說也誤人尤甚易曰大人否亨不亂群也嘉遯贞吉以正志也將謂孔子遂與奸邪共事甘悅取容而坐視其為亂耶不避陽货矣終不仕於貨也佛肸召子欲往公山弗擾召子欲往矣卒未嘗往也蓋始之欲往以其猶知有善人或可挽之以入於善既而審其非我族類則終不往矣知孔子之欲往而不知孔子之不往此其為害不小也且孟子謂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是桓子於孔子有汲引之力矣以司寇攝行相事君相待之不可謂不隆矣即受女樂一事何不委婉開悟姑置此而雜持其餘上不拂魯君季孫之意而已得優游保位亦可小小有所匡救豈非大聖人作用乃不朝僅三日遽不稅冕而行此特幸而出於孔子耳使出於後人必以為負君相之思棄可為之會非迂孰即褊淺矣學者誦法孔子專稱其獵較而不稱其未嘗三年淹直以同流合汙為無可無不可此其害不細也曰然則李公為何如人曰李公文章之士也與劉謝同朝則著侃直之風與芳瑾為伍盡露委蛇之態其不逮王文恪遠甚而聲華素著獎借後學故一時後進競為之掩飾而且谥文正以欺後人後人安可盡欺哉楊文襄功名之士也以為將之智用之為相晚年欲以其術籠络張桂而卒为所敗壞齎恨以死智巧之不可恃如此夫
正德五年十一月南京御史張芹言東陽謹厚有餘而正直不足儒雅可觀而節義無聞先帝誤以為賢臨崩以陛下託之義當與陛下同休戚者也劉瑾專權亂政東陽為顧命大臣若出力與争彼亦必知所忌或不幸得禍亦不至死東陽依阿順從唯唯聽命瑾謀逆既成幸賴陛下英明任用得人潛消禍變東陽得冒功以受賞夫東陽受先帝之託乃使瑾荼毒天下謀危社稷就使東陽能誅瑾僅可贖罪耳今賴他人之力以成功又安攘之而受赏乎臣竊見今之大臣正直者多不容於瑾在之時奸邪者多見黜於瑾誅之後惟東陽始終無恙而又屢邀恩賞臣不知其何善為身謀如此也此疏可為定論矣
讀史質疑三
宋史有道學傳惟宋史宜有之周程绍先聖之絕緒朱子集諸儒之大成以道學立傳宜也餘則篤學如蔡西山父子高明如陸子静兄弟純粹有用如真西山僅列之儒林此為宋史者有識也元儒如許魯齋劉靜修吳草廬許白雲金仁山皆有功聖門而許為最然終不敢比於程朱故不立道學傳此為元史者有識也若有明一代堪立道學傳者誰乎純正如曹月川薛文清不能過真西山許魯齋而光芒横肄如陽明者假孔孟以文禪宗藉權謀以標道德破壞程朱之規姬蹂躪聖賢之門庭嘉隆而下講學者徧天下人人各樹宗旨卒之納降於佛老流遁於雜霸總以成其爭名利攘富貴之私辱聖門甚焉而遡其原始陽明實為首祸如此而列之道學恐天下後世稍知聖人之道者必以史臣為無識矣愚故疑道學傅可不立也
讀史質疑四
陽明宜立何傳曰功在社稷子孫世封列之功臣傳宜也曰陽明倡明絕學其徒以為滴血明宗獨得先聖不傳之秘爾何知而妄誹若是曰愚讀論語孟子惟曰文行忠信诗書執禮多聞擇識博文約禮博學詳說未嘗一言及於高妙其功積力久悟及一貫者一二人而其餘謹守成法誦詩書習禮樂為孝悌謹信之人天下所以多善人也要之悟一貫者心知性命之妙而不必言即未悟者自恂恂於出入孝弟之间莫非性命之流行亦不待言也象山陽明必先提所謂本心良知者舉此以致之於事物而以下學講習為支離無本領其亦外矣蓋象山陽明之說禪门直指人心之說也聖門無是也特以身為儒者不敢顯然談禪而借孟子之本心良知以附會其说不知孟子所謂本心良知者孩提愛敬惻隱羞惡之類必待察識擴充深造自得學問之事尚多未嘗曰耳本自聰目本自明六經皆我註腳也又未嘗曰致此良知於事物之间不待即物而窮理也夫無問學積累之力而直提此心為主以為施之而無不可其不至偏陂放誕者几希象山門人今日悟道而明日醉酒罵人正坐此弊而猶曰吾獨得孔子之學誣罔不已甚乎愚謂假孔孟以文禪宗者此也陽明恐人攻己則援古本大學以為據此挾天子令諸侯之智也著朱子晚年定論此以敵攻敵之術也以行兵之權謀用之於講學其心術險譎而技窮可知愚謂藉權謀以標道德者此也弘治以前天下謹守程朱之教綱紀肅於上廉隅勵於下風俗號為淳美無敢一言謗議者至陽明始肆然與之為難明斥程朱之非四書五經盡改面目遂若朱子無一言之可存者其徒樂其誕而自便也人人争為新奇之論以揚其波而鼓其燄聖門溫良恭讓之氣象儒者讀書修身循循善誘之遺矩蕩然無存於是人心乖張發政害事至於崩溃壞爛而後已夫弘正以前尊程朱之教若彼隆萬以下毁程朱之禍若此朱陸得失關乎治亂彰彰較著而說者欲調停而兩存之不亦謬乎弘治己未陽明成進士其年六月孔廟灾九月建陽書坊灾蓋陽明之出孔朱之厄也天象昭著人不及知耳愚謂破壞程朱之規矩蹂躪聖賢之門庭者此也曰中庸不言性命乎爾何病乎陽明曰聖賢言性命有惕然戒懼勉勉下學之心焉象山陽明言本心言致知則侈然自大侮聖蔑經矣且人心險惡聖人謂之惟危詩書名教防此人心猶懼不足而忽有為任心之學者為之誹斥先賢非毁往訓使人皆自任其聪明此甚便於不肖之心而人欲所以横流也若陽明者亦開阡陌廢封建焚詩書墮名城之徒耳故陽明之出聖道之厄也曰陽明自言其所悟也爾何為以禪誣之曰陽明言知善知惡是良知是矣謂為善去惡是格物已牽强不倫猶未甚害於理也必曰無善無惡心之體其徒遂舉意知物悉以無貫之谓无善恶為祕旨知善惡為權教詫為天機漏洩颜子明道所不敢言何無忌憚之甚也夫無善無惡不過如所謂不思善不思惡是明上座本來面目也非禪而何且陽明之學好高求勝以為良知之說高出程朱之上矣但所謂良知正佛氏所呵為昭昭靈靈第八識不断為生死根本者恐其見嗤於禪人也故又言無善無惡以蓋之而其徒遂顯然言禪言仙謂良知二字足以貫通三教噫此又鄙俚之甚經書傳註所未有也夫竊良知之說以勝諸儒又竊無善無惡之說以敵佛氏此其用心亦勞矣而究為佛氏所不許徐存齋謂龍溪八十老翁舍不得良知終不濟事欲了生死須看話頭存齋服膺陽明而其言如此正禪家所譏儒門澹泊收拾不住者陽明欲以無善惡屈天下而學佛者終不之許也然則陽明欲為儒而顯叛夫儒欲竊佛而見嗤於佛兩無所容而邪遁之苦亦已甚矣故隆萬之初天下學者羣然學佛不屑言良知其謹愿者受戒持呪禮經懺求西方修比丘之行而黠者掉機鋒恣横議沿李贽之餘唾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其高者脱略職業以歇睡名庵而卑者日沈迷於酒色名利以為才情真率當是時几案有楞嚴南華者為名士挾妓呼盧裸而夜饮者為高致抗官犯上羣譟而不遜者為氣節矯詐嗜杀僥倖苟利者為真經濟謹纲常重廉隅者為宋頭巾舉天下庠序之士如沸如狂入則詬於家出則譁於朝闖獻之形日積於學士大夫之心術而天下不可為放高谈必趨於佛老佛老必趨於夸詐夸詐必趨於殺戮陽明一出而盡变天下之學術盡壞天下之人心卒以釀亂亡之禍彼乃以天下崇尚朱學比於崇楊墨指正學為洪水猛獸欲身起而救之不自知其為倡亂之首悲夫我朝鼎新文教始有倡明程朱之學者而論者猶曲为阳明諱欲挽朱陸而一之此不深究其本本徒為世俗瞻循之態非所語於學也有識者將黜陽明之從祀何道學傳之有
讀史質疑五
神宗之不蚤建東宫也起於一念晏溺之私釀為數十年水火之禍甚矣人心不可有所偏繫也然愚尤有憾於當日之為臣者凡處人父子之間最為不易申王二輔委婉密陳宜也諸臣羣然而譟於廷何為乎諸臣自負忠義謂於太子有翼戴功而未知所以處神宗不思父子天性本不容傷而必欲迫其君以不敢不立故神宗恥於挾制几至決裂則諸臣贪功之過也且欲忠其子而致仇其父视神宗貴妃福王不啻若敵國然知君臣父子之倫有忠誠肫爱之心者果若是乎自學術不正人心乖張其號為君子者喜事好爭不復知有惻怛平情之論而所遇者天下國家最難區處之事安望其不至於決裂而糜爛也猶幸而神宗父子天性皆寬厚使神宗為猜忌之主則諸臣速太子之死太子為殘忍之性則諸臣起弒廢之端其幸而不至有此禍者神宗光宗慈孝之故也至於名位久定猝有張差之事為軻政之謀者拙不至此風顛蔽辜深得國體而好事者又從而深文焉果若所云必將執鄭妃於君側廢福王之封滅鄭氏之族然後為盡春秋之法而太子何以見其父神宗何以安其子諸君子不顧也可謂之爱太子乎夫保護元子不使君有廢長立幼之失而已不居其名此忠臣之用心也以保護元子為名而必欲彰其君宮闈之私使之父子兄弟不能相保傷人骨肉之恩成己名利之計此忮心所發耳非忠臣所為也況踵事深文因之為門戶宁喪國而不悔為小人者無足怪矣不知当日之君子誠何心也若世移代遠前人之夢已斷而尚論者欲代為之續夢焉又愚之所未解也
右讀史質疑五篇皆端本澂源之論末一篇言萬曆間争國本爭挺擊之事謂當日諸君子不免過於深文無以處神宗皆由學術之疏此論亦甚正又論國本以委婉密陳者為宜論挺擊以風顛蔽辜為深得國體此則有說焉讀者不可以文害辭先生之意非謂主委婉主風顛者賢於深文諸君子也天下固有議論非而心術光明者有議論是而心術晻昧者自學術既壞一二正人君子雖懷忠義之心而议论偏抝適為晻昧者藉口此所謂五穀不熟不如荑稗也然荑稗岂得遂傲五穀耶彼留侯之招四叟田叔之燒獄辭皆君子事也非當日諸臣所可附會先生蓋歎息痛恨於阳明之學是处人材釀成世禍惜五穀之美種不熟豈為荑稗左袒哉陸陇其跋
{同治五年夏月福州正誼書局重校開雕}
侯官楊浚雪滄總校
德化陳煦惺齋復校
閩縣黄則伊子莘侯官马申宏甫分校
王學質疑卷之一 心即理也
問朱子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與先生之说相戾先生曰於事事物物上求定理是義外也至善是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處便是然亦未嘗離事物又曰心即理也天下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愚按事事物物皆有定理所謂有物必有则也如陽明說宜云有心有则豈诗人孔子亦義外歟天下無心外之事故求諸事正所以尽此心無心外之理故求諸理正所以盡此心今直求諸心而欲事理之無不尽雖大賢不能也心能知覺發於欲為人心發於理為道心故貴乎擇之精焉守之一焉未聞心之即理也程子曰性即理也是矣理義悦我心猶芻豢悦我口若曰心即理是口即芻豢也目即色也耳即聲也
又曰事父非於父上求箇孝的理事君非於君上求箇忠的理都只在此心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
噫此心何以遽無私欲之蔽何以遽能純乎天理欲人去欲而不許即事即物以辨驗所谓欲者欲人存理而不许即事即物以研究所謂理者第曰去人欲而已存天理而已愚知其難也孝之理不在父忠之理不在君然惟吾生必有父而後此心知孝吾生必有君而後此心知忠且惟其為父故孝以事之若他人则不得以孝施矣惟其為君故忠以事之若他人則不得以忠名矣所當忠當孝者在君父而知忠知孝者即在吾心此所謂無心外之事無心外之理也求之父求之君即所以求此心所謂合内外之道也今必曰求之心不求之君父則君父為外矣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矣夫子語仲弓但曰出門宜如何使民宜如何不聞曰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出門即仁發之使民即仁也語樊迟曰居處宜如何執事宜如何與人宜如何不聞曰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居处即恭發之執事即敬發之与人即忠也語顏淵曰视听当如何言動當如何不聞曰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視聽即無非禮發之言動即無非禮也王子之言何多现成而不切實也且權能稱物度能量物而物亦自有輕重長短之不可誣使權之輕重與物之輕重不符度之長短與物主長短不合势必參互考驗以正之不得執權度而抑物以從我也即心為理而不即物以求理恐不虚不公自私自用之弊必不免矣
鄭朝朔問至善亦有須從事物上求者如事親如何焉溫清之節如何為奉養之宜须求是當方是至善先生曰若只是溫清之節奉養之宜可一日二日講之而盡何用學問思辨惟於溫清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極奉養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極此則非學問思辨不免於毫釐千里之謬若只是那些儀節是當即如今戲子扮得許多溫清奉養的儀節亦可謂之至善矣
溫清奉養皆要此心純乎天理不然即為扮戲之温清奉養此語真切可警夫貌是而心非者但此誠意之事默然内省同一溫清奉养而此心誠否迥然千里之別此慎獨所以為要也若學問思辨正講明儀節以求此心之安者
又云此心若純乎天理是箇誠於孝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箇溫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熱自要去求箇清的道理
此言是矣但因心之誠自然知寒知熱者自誠而明也聖人如是恆人亦或有之而不能皆然也古人所留儀節吾人懵然不知粗鄙疏忽者何限惟考求前言往行一一觸動我心方始惻然而思孝者自明而誠學者事也人固有茫然不知何為天理而示以天理當為之事亦欣欣有當於心者天理無處不存流行充满觸處昭著由誠心而生儀節者此理由儀節而動誠心者亦此理刺首血見刺足而血亦見无彼此无内外者道體本然也故聖人教人下學即物求理多闻多見自能漸達於本心者百不失一蓋資質不同雖不悟本心為人矩度自在也若先语以求心未有不驕矜自大者欲其虚心逊志从事于學問思辨也難矣况其聰明足以拒諫才氣足以有為方將震懾天下而奔走之安望其能自反乎若不善会扮戲之喻勢必舉禮儀威儀三千三百盡等於戲場三綱五常禮樂刑政尽付之蝣戏老莊以為糟粕釋家以為幻影皆此見也無惑乎阳明之教流至萬曆举世化為佛老雜霸而不可救止也
王學質疑卷之二 致知格物
問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
又曰格如格君心之格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無時無處不是存天理即是窮理天理即是明德存天理即是明明德
又曰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即心之良知更無障礙便是致其知知致則意誠
愚按去不正以全其正仍然誠意事也以存天理为窮理使辨別未真將以何者為天理所存皆私意耳用好銀者誠也識銀色者知也顧銀色之參雜詭異日新月巧非一一辨驗積累功深不能識也若者行於何所若者造以何術驗之以何據試之以何方吾曰九二斷不得移之九三吾曰九八斷不能移之九九窮至此理如此方為識銀色方得好銀用矣今曰吾目本明致明於銀去其障明者以全其明即所用皆好銀矣不幾為戲語乎治病为誠也識病原者知也顧證候之变脈理之微千状萬態古今方書之異同藥性製煉之得失手不勝書口不勝述非一一辨驗積累功深不能識也若者可治必無死法若者不可治必無生理方書某某可用雖扁鹊莫能移藥性某某得宜雖神農不能易窮至此理如此方為知病方能治病矣今日吾視自能見病致見於病去礙見者以全其見即能治病矣不又為囈語乎夫即銀色窮銀色所以去障也即方藥窮方藥所以去礙也不務出此徒曰去其障明者終不識一银矣徒曰去其礙見者終不識一藥矣徒曰去不正以歸於正而不令其即物窮理究其如何為正如何為不正如何為欲如柯為理则有肆意妄行傲然自以為正自以为理究為無忌憚而已矣
曰仁云心猶鏡也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近世格物之說如以鏡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鏡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後亦未嘗廢照
此語亦祇可隔壁聽也夫即事即物磨礲研辨正在磨上用功也以為用功於照不亦誣乎
問知至然後可以意誠今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克己工夫先生曰人若真實切已用功不已则於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欲之微細亦日見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終日只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見私欲亦終不自見如人走路走得一段方說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问問了又走方能漸到欲到之處今人於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盡知只管閒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無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
此善問也已無辭可答则曰真實用功天理人欲自日見一日不知所謂用功者將不辨何者為理何者為欲貿貿以存之去之乎夫先辨明理欲而後能存理去欲此一說也用功存理去欲而理欲之見愈真此亦一說也所謂行路須問问後復行二者不容偏廢也舉一而廢厶则詼辭夫歧路咸疑有疑办濁非郎物窮理手其日已知之天理万能存已知之人欲不能去且愁不能盡知此病誠有之但已知者有限未知者無窮將獨用功於已知而未知者任之乎必至未知之理不以為理未知之欲不以為欲肆意妄行拒諫飾非之弊自此起矣且不即物窮理辨別邪正何以無私可克既已無私可克何又愁不盡也無乃强詞奪理禦人以口給歟
問專涵養而不講求將認欲作理如之何先生曰人須知學講求亦是涵養不講求只是涵養之志不切學是学存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曰總是志未切志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講求講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別有箇見
此亦善問也乃一則應之曰涵養之志未切再則曰志未切夫志切即欲誠其意之欲非格物又在立志也耳能聽目能視然耳所未聞目所未見者多矣聞之不確見之不精者亦多矣乃曰耳聽目视皆在此安有認不真之理愚不敢信也是非之心有自然而見者亦有顛倒不見者依稀略見者非即事研求大費磨礲不可第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愚不敢信也體求本心固為切要亦有自心所見偏枯必證諸師友考諸書籍而後悟者乃曰講求只是體當自心所見將必堅執己見深拒人言如所云己心所非雖孔子之言亦不以為是也貽弊甚矣
又曰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箇誠意誠意工夫只是箇格物致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工夫即工夫始有着落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着落處須用添箇敬字方牵扯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原若須用添箇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箇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
致知格物原為誠意而設今謂窮格事物為茫茫蕩蕩可謂誣矣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不知朱子之學正以誠意為主者也其言敬者厯聖相傳之心法聖學所以成始而成终故特舉以補小學之闕也人之孜孜格致誠正以至脩齊治平無一之敢苟者皆敬也經雖不言敬而敬固在其中矣湯顧諟文敬止謂在格物外添出耶孔子曰脩己以敬將敬之一字包格致誠正有之耶抑孔子於格致誠正外添出敬字耶中庸不言格物乃言戒懼慎獨戒懼慎獨亦敬也豈子思忘師說又加添出耶總之敬之一字乃立心之主包管全學經書中於格致誠正或各就一事而言即不必言敬或約舉全體而言則言敬而格致誡正已寓其中何有於添出堯之欽舜禹之克艱兢業湯之聖敬文之翼翼武之敬勝周公之無逸從上諸聖未有外也敬字者數千年來言之不啻諄諄而謂後人添出不亦冤乎夫强詞奪理作時文小題者用此伎倆以翻案見奇則有之矣用以講学可欤
诚意者真為善實去恶也善恶兩端誰不知之但知之不精不盡耳夫不精则誤執不盡則漏遺何從而為之去之欲知之精盡必隨所遇事物究其真是真非其间有一見即了者有見及一二者亦有所見全非者必考諸詩書質諸師友體諸身心於人情物理究至確然不可移易之地其為是耶自為之必勇共为非耶自去之必決故意可得而誠也是即物窮理正欲審其真是真非以勇為而決去之也當下即可用力見在不屬空想何其至緊至切而以為茫茫蕩蕩是以朱子為舍棄身心徒騖聞見如世之以博洽為功者也夫博洽為功朱子明斥其為俗儒功倍於小學而無用矣而以是誣朱子乎夫即物窮理然後誠於为善彼見之不真為之不篤者不即物窮理之病也今以為不然而以去私存理為格物不知所謂私與理者何從而辨別之是無頭學問也是以有先行後知之說
又曰即物窮理亦是玩物喪志
即物窮理所以誠意也以為玩物喪志肆口詆誣至此
又曰鄙人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
如此是致知於物則物格也不惟虛籠浮沈無用力實地而於文義亦难通
又曰以至字為義必曰窮至事物之理而後其說始通是其用功之要全在一窮字用功之地全在一理字也若上去一窮下去一理字直曰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
若此則凡經書文句上去一字下去一字皆不成語矣是兒童戲論也
王學質疑卷之三 知行合一
先生曰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後知食欲食之心即意意即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惡必待入口而後知豈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惡即有欲行之心然後知路欲行之心即意意即行之始矣路歧之險易必待身親履歷而後知豈有不待親历而已先知路歧之險易耶
愚按此義皆有兩端必先審明義理然後可措之行先知後行此正說也然所明之羲理必躬行閱历後愈覺其真先行後知亦一說也必执後一說廢前一說則偏詖不通費詞多辨雖新奇可喜而於實學遠矣欲食即知食也以欲為行可乎以欲為行則凡事第欲之而已何必實事且食味美恶入口後知固也者不先辨明若者養人若者害人一一待入口而後知若神農嘗百草然則一日而遇數十毒身之死已久矣赤子匍匐遇蟲亦食遇穢亦食將亦以為是不學不虑之良知耶保母指而示之然後知其不可食行之必先知知之必需格物明矣路歧險易亲历乃知固已若不先考明程途幾何由某至某用舟由某至某用馬倀倀前行待親历而後知則適燕而南其轅適齊而西其轍臨時始知用舟也而舟不具及途始知用馬也而馬不得陷荊棘没泥淖至是而後知知之已无及矣愚謂其偏詖不通者此也而先生逞其縱橫之筆一往蓋人使人不敢置辦然徐而按之皆非實理也千瘡百罅若此類者不待一一申辨矣
曰知之真切篤實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
若是則止曰行可矣或止曰知可矣古人何兼設此二字乎兼設二字必確是兩事不可紊淆此易之对待也惟其为兩必自相生此易之流行也今單執其相生者深斥其兩立者巧為之說曰知之篤實即行行之精察即知此尖新講章小巧时文耳尖新小巧由人心之澆薄以是講學可乎
象山陽明言理皆惡分而喜合不知先生之合合共分者也言合則分在其前矣使其不分先生亦無可合也今執其合諱其分則天地一物也日月一明也男女一身也君臣一位也父子一名也可乎夫是數者感應未嘗不合體統未嘗不分不分無由合也好渾同惡分析深斥即物窮理恐其太分明無以為容私之地也是必糊塗混雜為害不可勝言矣故立言偏詖取快一时遂淫邪離遁生心害政而不可止學術殺天下先生其自言歟
又曰問即學也即行也思即行也辨即行也非謂學問思辨之後而始措之於行也
若是則中庸列此五句亦支離多事矣又謂擇善即固執工夫惟精即惟一工夫博文即約禮工夫諸若此類古聖人皆成贅語矣不若王子言言句句止提致良知也止提致良知則以此三字驅使經書皆在包羅統括之內真所謂六經皆我註腳何止朱子格物九條乎但未免為尖新时文之祖率天下為無忌憚耳
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尝複行知行先後也知之匪艱行之維艱既知又須行也故謂知行為二晓然易見而實是也謂知即行行即知费分疏費笔舌而實非也謂臧三耳者幾令人三耳矣究竟非也正此類也
王學質疑卷之四 雜論
與人論学書
按來書謂節目事變之詳必須討論是非以為制事之本然後心體無蔽是也陽明謂節目事变惟於吾心良知一念之微察之亦是也但一念之微天理人欲豈無誤認非读書討論而徒自為精察未有不偏蔽者故日思而不學則殆
事事物物討論穷究謂皆以察吾心一念之微可也谓祗察吾心一念之微不必即物討究則非也其意以即物穷理為訓詁為記誦詞章云爾
來書又云楊墨之為仁義鄉愿之亂忠信尧舜子之之禪讓湯武楚項之放伐周公莽操之攝輔漫無印證又焉適從又謂禮樂名物未嘗考識倘國家興明堂建辟雍制厯律何以致用其言皆是也惟連及草封禪未免失於檢點陽明遂借此深詆之世俗角口爭勝者往往摘人一字一句之錯肆意醜詆以為快先生毋乃類是耶我輩後學更宜深省
先生謂尧舜茅茨土階明堂未備不害其為治幽厲之明堂猶文武之舊無救於其亂又謂學以明人倫非以璧不璧泮不泮為重輕可謂快論矣然未免於偏也執此則古今制度皆可不考任其鄙謬荒怪皆可託辭曰我但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而已率天下以荒經蔑古敢於荡滅先王之遺迹者非此言啟之歟告朔饩羊孔子惜之如王子之論則當云存此羊無救於亂去此羊无害於治但致良知可矣
先生謂制禮作樂必聲為律身為度然後可若器數之末樂工祝史之事君子所不貴羲和厯數曲智小慧之人皆能之堯之厯象重在敬授人時舜之璿璣玉衡重在齊七政似矣夫古人禮樂制度闕遺幾盡间有一二存者對之猶足生人敬重之心諸儒蒐討而裒集之雖闕略不全猶可識古人用意之精先王立法之善蓋古人之精意即我意也古人之良法即我法也所謂此心此理古今無间也今必一切麾棄不知所云不忍人之政者從何措施而舍推步占候何以授人時舍璣衡曆象徒手而齊七政可不可也今擇一最高名目曰我惟具中和之德而已聲為律身為度而已视講求蒐輯者皆玩物喪志增霸者之藩篱執此高说真足以暢縱横之論箝諸儒之口而甚便於荒疏杜撰不學無術之徒引古制以繩之则曰此粗迹耳吾自有良知可信也称先儒以正之則曰此訓詁耳吾自有良知可證也借此以師心自用借此以畔道離經借此以破滅禮樂名物憑陵睥睨莫敢誰何而後姦私兇狠得以恣肆而不顧鳴呼秦政李斯之滅古劫之以嚴刑近儒之滅道劫之以高論何禍之酷也
拔本塞源之論甚美然亦驟觀足以攝人耳徐而按之乃儀秦氣習鸱張淩厲徒见其氣象之虚浮傲誕而已且所斥者詞章記誦於格物窮理之學無與也謂記誦之廣適以長其傲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辨也詞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不知此四病惟談良知者尤甚鸱張淩厲之際烏暇返而自省乎
答周道通書曰自家痛癢自家須會知得自家須會搔摩得既自知得痛癢須不能不搔摩得佛家謂之方便法門須自家調停斟酌他人總难与力
按此明明引佛矣
又曰先認聖人氣象昔人嘗有是言然亦欠有頭腦聖人氣象自是聖人的我從何處识认
在聖人者即其在我者分聖人與我而二之不知觀聖人氣象即我心之虚明自生非有二也
又曰認自己良知明白即聖人氣象不在聖人而在我
語似直截然大有病聖人氣象宽平和厚由從容涵養久而得之自認良知者一時虛浮之見耳遂冒謂聖人氣象在我愈資其無忌憚矣
答陸原靜書
首條言妄心照心恆動恆靜等語此皆竟求心之病也古之正心者無此說惟審求義理精為善實去惡而已孔门正予人以恭寬信敏言訒事贤等法不必直求心心將自正竟求心則愈解愈支愈執持愈乖謬不勝其病
又曰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謂之神以其流行謂之氣以其凝聚謂之精真陰之精即真阳之氣之母真阳之氣即真陰之精之父良知之說明此類皆可不言而喻不然則如来書所言三關七返九還之属尚有无穷可疑者也
此又將良知牵入仙家矣不知論孟中有此議論否孟子始言良知亦言良知即精氣神否師弟講求如此於明倫修道何与於五經四書何與陽明得力原本二氏顯證如此當日只宜專學二氏不必竄入聖門轉换塗抹致使儒不成儒釋不成釋惑人無已也
又曰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面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面目即吾聖門所謂良知今既認得良知即不消如此說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方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面目耳但佛氏有箇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
此又明明供出從佛來矣末乃避諱一語曰但佛有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不同後又云佛氏之學亦未必将迎意必如此也又曰一念良知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滅後念不生今欲前念易滅後念不生是佛氏所謂斷滅種性先生前既為己回護後又為佛回護展轉閃烁欲蓋彌彰毋乃遁辭之窮歟今且問不滅不生等语論孟中有此否傳註中有此否
答羅整庵少宰書
此書甚美而狂悖尤甚盖當時諸儒無如整庵篤實者規切直中陽明之病故陽明迫急而為此書
執事所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内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内省而遺棄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沈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变也審如是岂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邪说誣民衅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
嗚呼獲罪聖門獲罪朱子邪說誣民叛道亂正先生果如所云矣雖盡力分疏拒人之攻己不知實蹈其罪無由免也
又曰某之所謂格物者於朱子九條之说皆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毫厘而有千里之謬
所云為之有要者以誠意為主耳朱子正以誠意為主者王子特欲暢其所得於佛老假借聖門名目破裂文理以强伸其說耳自大慧以改頭换面教張子韶直至陽明而其術大展此何等肺腸而可以言學耶
又曰楊墨之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其流之弊孟子比於洪水猛獸所谓以學扼殺天下也又曰孟子之時天下尊信楊墨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奴於其间
嗚呼是何言歟隆萬之末士子以詈朱註相高實自此始可謂丧心病狂矣其始末至滅理亂常之甚而學術殺人比於洪水猛獸此數言者皆先生自道也朱子之道如日月五行經天常在雖遭晦蝕而不墜也陽明屢屢比之告子比之楊墨毁訾不遺餘力其人可知其學可知乃引孟子自況何傲誕無忌之甚也蓋因整庵規之太切故反為大言以相蓋邪離窮遁居之不疑耳此何等肺腸而可以言學耶
又曰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獸何如也又曰眾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沱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
嗚呼先生痛當時學術之弊乃至此極耶今觀弘正之时人心淳樸贤良眾多天下守朱子之教繩趨矩步雖不能如先生之高妙至於放言高論肆為变亂者無有未見所為洪水猛獸也由其道而不变人心之幸民生無窮之福也先生乃憂苦之深至於出涕沱若疾首蹙額而不容已耶又以為狂奔盡力以救陷溺不顧人之非笑出於天地萬物一體之誠耶其信然耶抑果病狂喪心舍平常居處之安必鑿奇出險以簧鼓天下而敗亂其心術耶夫學術殺人之禍至萬厯末年之士習而大驗矣先生貽禍如此之酷而及於不必出涕者出涕於無可蹙額者而蹙額耶先生其以欺人耶其為勝心所便不自覺其言之悖耶噫真可哀矣
王學質疑卷之五
總論
象山言本心陽明言良知其弊使人丧本心喪良知何也天之道非別有一物寄於聲臭之上時行物生即所謂無聲無臭上天之载也人之心非別有一物在窈窈冥冥之中視聽言動皆心所在也善治心者治視聽言動即治心也治倫物政事即治心也視聽言動倫物政事之間講明一分則心之本明者復一分矣力行一分則心之本善者復一分矣積之久而悟其皆心也天命流行之妙一以贯之無餘即使不悟要其講求持守於視聽言動倫物政事之間者固有規矩可循心之本明本善者自在也天下由此懼禮法而尚淳樸畏清議而多善人此聖學所以平穩純正萬萬無弊者也堯舜十六字而外不復言心但與其臣惇典庸禮命德討罪教稼明倫恤刑熙績即無非精一不必人人與之言心也成湯若有恆性而外不復言性但惟用人性已改過不吝顯忠遂良取亂侮亡即無非建中不必人人與之言性也夫子立教惟是與子言孝與臣言忠寬信敏公知人爱人聞見擇識禮樂诗書即此人言此人即此事言此事不必人人與之言一貫也惟朱子善学孔子循循畏謹一字必求其安一事必審其極奉先聖之格言佩前賢之遗矩俛焉日有孳孳死而後已者此聖門家法也學者沿是而謹守之即使不皆進於高妙要其恪遵往訓宁慎毋疏敢於逞聰明恣議論蔑經侮聖者無有矣畏名教憚公議宁拘勿肆敢於挾才任詐恣欲敗檢者無有矣此弘正以前所以稱治正學之為功於天下生民也大矣今詆學朱子者曰支離也玩物也義外也講求制度名物者謂增霸者之藩籬而溫清定省之儀節等於扮戲以是垂則後學其誰不曰吾自有良知六經任我驅使读書訓詁可鄙也而穷鑿武斷離經背道之講說顯行於世矣誰不曰吾自有良知制度儀節傀儡具耳而苟且佻薄簡略戲慢之行眾以為風雅圆融無可無不可矣誰不曰吾自有良知公議皆世俗之論名教特形迹之粗也甚至蹤迹詭祕舉良知以自解曰吾一念自信而已鄉評不許擧良知以自文曰良知自信乃賢者所為與鄉黨自好者不侔也而貪色好貨爭名角利之習可肆行而無忌矣故單提本心良知者予人以假借掩飾之題挾高欺人足以陵蔑君子開不肖者方便之路而及其既為不肖也并掩飾假借亦可不用此必至之勢也當陽明之世欲前知末流之弊誠有所甚難由今以觀萬历啟禎之士習前弊彰彰較著矣猶曰朱陸並行不悖也可謂知言乎夫言本心言良知以是救夫專事口耳不治身心者誠良藥也朱子固屢言之矣若以是鄙棄一切長傲恣胸決隄防破崖岸蹈擎拳豎拂呵佛駡祖之餘智則聖門之罪人也言本心言良知使人讀聖經賢傳字字觸其本心動其良知巽順抑畏以聽命於孔孟程朱则聖人之徒也若以是目空千古動稱顏子没而聖學亡自處甚尊而不過率天下為佛老功利趨於淪胥而不救則天下之至愚大惑而可悵可痛者也言本心使人丧本心言良知使人喪良知必至之勢已然之徵宁曰過論乎
總之陽明天資雄放其於循循講習循規蹈矩實所不耐及一旦有得於佛老與象山旨合喜其與己便也自私所好亦可矣不宜以此講學獨闢宗旨舉聖賢經書直欲以此意强贯之真謂六經註我隨意驅駕何所不可此詖淫之始也及人多不服則借孟子良知二字猶嫌其僅出孟子遂竄入大學致知至於攻者益眾又見象山之學竟為朱子所掩計以為勢不兩立非抵死作敵盡滅朱子之道則人猶以朱律我故遂操戈反面盡翻全案而後已朱子如泰山喬嶽何可易摇则以大學古本為据曰我非背朱失於信孔太過也巧言如此格不訓至則以格其非心為據曰致良知於事物格其不正以復本體之正也牽强傅會又如此至究其何以格其不正則曰去人欲存天理也詰其不即物窮理恐認欲為理则又曰此志不真切也夫以格物為去人欲存天理是欲正心先誠意欲誠意先致知而欲致知又在正心誠意矣說其可過乎況以認欲為理如此大病不急求所以磨礲辨析之方而竟以立志不真為脫卸真所謂茫茫蕩蕩反以誣朱子乎人曰東則拗而之西人曰西則拗而之東澜翻泉湧人人被其攝蓋而悦其文詞者尤俛首推服之顾天下良知難泯非之者不已也則又以朱攻朱著为晚年定論實則以中為晚以晚為中與當日情事迥不相涉鍛鍊舞文誑詞以欺天下人不可欺则又曰年歲原未深考乃委曲調停不得已之心夫大道如日中天是則是非则非乃亦調停委曲乎即此一言心術叵測何止遁之又遁乎夫妄稱定論是意不誠也不深考事實是物不格也此之謂物不格知不至故意不誠也使其虚心遜志從容詳審則無是弊矣惟其占題大高叛道已甚騎虎不得下不得不左支右吾藉筆舌以塞人一时之議而前後矛盾罅漏實多既曰信孔子太過矣又曰孔子之言亦不以为是也既曰生平於朱子有罔極之恩矣又曰天下宗朱如宗楊墨也如狡狯健訟之人逢人即攀遇事便借口無一定之舌筆无不牵之義以此為譸張伎倆可矣以此為戰國縱横游說诡辩可矣乃用此以講學乎然則王子之良知安在也